本性難移

 二十世紀愛爾蘭詩人 William Butler Yeats 的自傳《Reveries Over Childhood and Youth》裡有這段話:

It is not that I have accomplished too few of my plans, for I am not ambitious; but when I think of all the books I have read, and of the wise words I have heard spoken, and of the anxiety I have given to parents and grandparents, and of the hopes that I have had, all life weighed in the scales of my own life seems to me a preparation for something that never happens.

上面這段話的最後一句「我的一生似乎都是為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情做預備」引出我的興趣. 我對 Yeats 所知不多, 不過我很喜愛的美國作家 Joan Didion 2021年去世, 有人製作了一部紀念紀錄片《Joan Didion: The Center Will Not Hold》, 我因此知道 Yeats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環顧世局極端悲觀寫了下面這一句詩:

Things fall apart; the centre cannot hold; 

自傳是 1916 年出版的, 詩是 1919 年寫的, 我不在次做深入的探討, 只是覺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Yeats 忘了自己不久前才有的領悟竟又產生「萬物分崩離析, 核心無法維持」的憂心.

「老樹昏鴨」引出一首名詩兩幅名畫

 2024年西方美術界把德國畫家 Caspar David Friedrich 250 歲冥誕視為大事, 我因此知道他是誰, 最近玩邏輯拚圖遊戲 nonogram 時看到他的《The Tree of Crows》, 邏輯拚圖很難逼真就找原畫來欣賞, 馬上想到「枯籐老樹昏鴉」.

元朝馬致遠《天淨沙·秋思》:

枯籐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馬致遠因「老樹昏鴨」而有斷腸人在天涯的感嘆, 多年後齊白石因之畫了《古樹歸鴨》, 不過和馬致遠的啟發大不相同, 畫上題字寓意嚮往迴避俗世的平靜生活.「老樹昏鴨」在遙遠的西方也引出《The Tree of Crows》, Friedrich 的招牌畫題是孤寂人生, 這幅畫更是淒涼. 

右邊的題字:

八哥解語偏饒舌, 鸚鵡能言有是非.

省卻人間煩惱事, 斜陽古樹看鴉歸.   

獨特的英文杜甫自傳

《Paris Review》文學雜誌網站有一篇網文標題《From “The Life of Tu Fu” Eliot Weinberger》, 轉載了 10 首英文詩, 最後有簡短說明:「Not a translation of individual poems but a fictional autobiography derived and adapted from the thoughts, images, and allusions in the poetry of Tu Fu」, 我對英文詩興趣不大但是「fictional autobiography」令我好奇, 

根據網路資訊美國作家 Eliot Weinberger 從杜甫一生寫下的詩裡得到啟發寫了 58 首詩合成《The Life of Tu Fu》詩集, 自認能切實反映杜甫本人一生對世事的感觸而稱為「自傳」, 所以說是 fictional autobiography.

Weinberger 說他的詩不是杜甫詩一對一的翻譯, 而是杜甫所有的詩表達的思考, 感觸, 印象, 隱喻 ... 的轉化, 我覺得太抽象了, 碰巧《Paris Review》轉載的詩裡有「gull」這個字, 讓我想到「天地一沙鷗」, 就以此為線索看看有何奧妙. 

Weinberger 那首詩有四句, 其中兩句和杜甫的兩首詩裡各有一句含意非常接近 (三首詩列於本段文後), 我沒找到另外兩句的對應詩句, 猜想是因為我不熟悉杜甫全套詩作, 純為消遣就大膽假設情況類似, 據此推理 Weinberger 把杜甫所寫的所有詩句根據他對杜甫人生的了解重新排列組合 (derived and adapted from?) 成 58 首詩, 他認為表達的仍是杜甫的原意而稱之為自傳. 

Eliot Weinberger《The Life of Tu Fu》

Peach blossoms in the river current (輕薄桃花逐水流.《漫興》);

 ducks below the dock. 

A single seagull, tossed around in the wind (飄飄何所似, 天地一沙鷗.《旅夜書懷》).

It is beneath you never to forget petty slights.

杜甫《漫興. 其五》

腸斷春江欲盡頭, 杖藜徐步立芳洲.

顚狂柳絮隨風去, 輕薄桃花逐水流.

杜甫《旅夜書懷》

細草微風岸, 危牆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 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 官應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 天地一沙鷗 . 

有一本書的序後是跋, 然後才是本文

 Amazon 因我買了幾本已故作家 David Foster Wallace 的書而推薦《Although of course you end up becoming yourself》, 1996 年書商安排 Wallace 到美國幾個城市推銷新書《Infinite Jest》, 作家 David Lipsky 經他同意身帶錄音機隨著各處遊走, 錄下兩人無拘無束的閒聊而寫成這本書. 

這本書主要是閒談的記錄不易消化, 幸好 2015 年曾改編拍成電影《The end of tour》, 汲取原著精華而且融入 Lipsky 回顧往事的感觸, 加上演員生動的詮釋 (熟知 Wallace 的人一致認為演員 Jason Segel 近完美的轉達了他的神情舉止), 有助了解原著的精髓.

《Although of course you end up becoming yourself》有一件希奇的事, 緊接著序 (preface) 就是跋 (afterward) 而且長達 18 頁, 為什麼是這樣? 原來 Lipsky 曾在 Wallace 死後寫了一篇沒有被雜誌刊登的文章, 2010 年《Rolling Stone》雜詩決定出版上述訪談記錄時 Lipsky 覺得剛好拿來做跋, 本來是一篇散文所以稍長. 此外, Lipsky 認為 Wallace 在那 5 天裡給人的印象是「happy, alive, thirty-four years old, confident, leaving for a dance」, 不想讓自殺成為 Wallace 留給讀者的最後印象, 但是人已死不能當作沒這回事, 就擺在書的本文之前, 為了維持時間先後的順序仍然稱跋, 保留原有的序.

意圖引發反射動作的畫

 reflex (反射動作) 是人在感官收集的資訊尚未被大腦裁斷之前的反應, 有幾位畫家利用這個原理愚弄賞畫人.

(一) 有一幅 15世紀的畫是一位戴帽女士的頭像 , 初次看到這幅畫的人會直覺的揮手去趕停在畫上的蒼蠅, 才發現蒼蠅也是畫的. 這幅畫的作者雖是無名氏但是收藏於英國國家畫廊, 畫布上有德文「geborne hoferin」(born a Hofer) 就幫它取名《Portrait of a woman of the Hofer family》. 

(二) 18世紀美國畫家 Charles Willson Peale 畫了一幅《Staircase Group》, 畫中一切都照實際尺寸, 他的兩個兒子從樓梯底層回頭看, 地上還有一張不小心從口袋掉出來的紙鈔 (放大附於下方). 他把這幅畫掛在畫室內的一個門框前, 雖然不到亂真的地步, 在媒油燈光下一眼望去難判真假. 他的兒子說有一天總統 George Washington 走過時還扶一下帽沿, 禮貌的向朋友的兒子致意.

(三) 19世紀有個畫派稱為「Trompe l’oeil」, 這個法文字直譯就是戲弄眼睛的意思. 美國畫家 John Haberle 屬這一派, 他最有名的《The Slate》是一個黑板, 一條垂掛的細繩綁了一支粉筆, 黑板上有沒擦乾淨的粉筆跡. 樣樣逼真讓人以為是實物湊成的「概念」美術作品, 有些人頑皮的伸手拍拍粉筆想看它搖晃.

讀書評憶童年

《The New Yorker》雜誌介紹一本書《Crying in H Mart: A Memoir》, 作者是 Michelle Zauner, 父親是美國人, 韓國人的母親因胰臟癌去世, 回憶錄的書名象徵喪母的悲痛和從母親得到的韓國承傳. H Mart 是美國東北部一家韓國貨品連鎖店, Zauner 因懷念母親而嘗試做韓國菜食, 所以常拜訪費城郊區的一個 H Mart 分店, 當然總是觸景生情.

回憶錄的大綱聽來淒苦我興趣缺缺, 但是因此得知作者是美國一個 indie pop 樂團《Japanese Breakfast》的創始人. 既是韓裔為何取名 Japanese Breakfast? 我轉述她的解說如下: 她想拿一個稀鬆平常的英文字, 湊上一個美國人心中最能代表新奇異國情調的英文字, 認為 Japanese 比 Korean 適合她要的隱喻. 

我因Japanese Breakfast 這個名詞想起小時候早上常有一個小販用手拉車沿街賣早餐配稀飯的各式各樣日式醬菜, 小碗小盤分三層擺好, 停下來做生意時就搖幾聲掛著的銅鈴, 噹噹噹的通告附近居民, 顧客們拿自家的碗盤上前指指點點, 這個要一些那個要一點, 如今想起仍然回味 (那個年代台北人的日常生活情趣, 不是食味) 無窮, 網路上雖有不少圖片但是符合我記憶的只有一兩張.